尼昂的哨声

体育场在黄昏中褪去喧嚣，像一头疲惫的巨兽。我独自坐在空旷的看台最高处，脚下是墨绿与赭红交织的跑道。白日里震耳欲聋的呐喊、肌肉碰撞的闷响、胜利或失败的嘶吼，此刻都沉入一种巨大的静默里。只有风，不知疲倦地穿过一排排座椅，发出空洞的呜咽。

这寂静让我想起尼昂。不是那位足球场上的前锋，而是我高中时代的体育老师，一个沉默如山的退伍军人。他的课堂几乎没有冗长的训话，只有清晰的口令和示范。他教我们起跑，要求每一次蹬地都必须像“从泥土里拔出自己的根”；他教我们传接接力棒，手腕那细微的角度与力道，被他形容为“传递一道不会熄灭的闪电”。他的语言总是与身体、与大地、与某种超越胜负的庄严感相连。

记得一次校运会，我在四百米决赛的最后弯道摔倒，膝盖擦破，耻辱与疼痛让我只想蜷缩在原地。是尼昂，他不知何时已站在跑道内侧，没有扶我，只是用他那平稳的、不容置疑的声音说：“终点不在你前面，在你身体里。站起来，走完它。”那句话像一枚钉子，将我钉回跑道。我没有奔跑，只是一瘸一拐地走完了最后一百米。那是我人生中最漫长也最短暂的一百米，掌声稀落，但我第一次感觉到，体育的核心或许并非冲线时的狂欢，而是如何面对无法奔跑的时刻。

此刻，在这无人的看台上，尼昂的声音仿佛又随风传来。体育场日复一日地上演着速度、力量与激情的戏剧，但它的基石，却是寂静中的坚持、失败后的行走、以及独自一人时，内心那声清晰如哨响的回音。这空旷的场地，因而不再空虚，它被无数个这样的瞬间填满，坚实如大地。